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VI

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

上午去了一趟實驗室，心裡掛念著爸爸的病情變化，連進度會議都沒參加，直接去找薛老師討論報告的內容，近中午檔案修改完成，交給老師後，跟老師請了不確定何時可以回來上班的假，老師要我好好照顧爸爸陪伴媽媽，實驗室的事就先擱著吧！

帶著事先款好的行李，捷運轉高鐵一路南下，下午三點半抵達醫院，回到爸媽身邊。晚上八點才可以進去看爸爸。媽媽今天情緒好些了，同在加護病房家屬休息區等候的其他病人家屬，互相鼓勵安慰。媽媽跟我說起爸爸住院前幾天，在家裡兩人聊天時，爸爸說起做了一個夢，夢到今年生日之後自己的病都好了，到處去遊山玩水。我聽了也覺得心情好些，急忙跟媽媽說這一定是菩薩幫忙，要讓爸爸好起來，雖然到今天病情都沒有進步，可是也沒有不好的轉變，所以要保持信心！

晚上我去看爸爸，雖然血壓心跳偏高，但數値尚稱穩定。灌食用的胃管充滿血，讓我感到不安，最打擊我的是爸爸似乎沒有意識，護士小姐說因為爸爸情緒激動，所以開了鎮定劑給爸爸。我握著爸爸溫暖的手，感受不到爸爸回握的力道，心情怎麼樣都好不起來。

這一晚，夜半的鈴響幾乎撕裂我的心，又有兩家人哭紅了眼，帶著親人回家。



四月三十日 星期三

早上的探病時間結束，護士小姐說醫生要跟我們談談病情。我們陪著媽媽進了急診室的會議間。醫生說爸爸的情況不樂觀，雖然白血球回升到 5000 了，可是敗血症的各項併發症已陸續出現，如果血壓心跳急遽下降的話，就要進入下一道急救程序，請家屬簽署同意是否進入急救程序的同意書。媽媽虛弱地說著不要電擊也不要心臟按摩，爸爸會痛，還有要帶爸爸回家之類的話。大家忍不住都掉下眼淚。

姊姊先扶著媽媽出去休息區，弟弟照著媽媽的意思簽下放棄急救的同意書。在休息區外面，我們雖然還抱著一線希望，卻也不得不面對現實，討論後開始做最壞的打算，分頭進行善後事宜。

下午去看爸爸時，爸爸明顯有全身性水腫，胃出血仍持續著，心跳血壓仍維持在偏高的狀態，我一直相信會好轉。沒有發燒了，白血球回到正常値，這不就表示感染情況獲得控制了嗎？胸部 X 光看起來胸廓似乎比前幾天大些，雖然還是一整片濛濛的白，這不是胸腔內壓恢復的現象嗎？那為什麼今天上午醫生要跟我們說那些話呢？醫院到底有沒有給爸爸應有的緊急醫療，還是只是支持性療法？

晚上的探病時間，爸爸最鍾愛的孫子溯凡來醫院看他。長得已經比阿公高的溯凡，從學校直接過來，身上還穿著制服。溯凡站在阿公的床前，不可置信的看著不醒人事的阿公，身上又是鼻管又是胃管的許多管子，哭著問阿嬤阿公為什麼會這樣，阿嬤只能抱著孫子掉眼淚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好不容易媽媽在鎮定劑的幫助下睡著了，聽著媽媽的呼吸聲，我的心卻無法平靜。看著手錶指針一分一秒，規律的走著，卻無法幫助我安定下來。十一點半，放在一旁的手機悶悶地震動了起來，是姊姊打來的電話！急診室剛剛通知爸爸情況有變，心跳及血壓驟降，剛剛用過強心劑，請家屬做好準備。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III

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

一夜無眠。媽媽看起來令人擔心。從上週五爸爸門診轉急診住院以來，媽媽就一直守著爸爸，昨晚哄媽媽吃下醫生開的安眠藥，媽媽這才因為藥效稍稍睡了一回。

昨天商量之後，姊姊妹妹和老公因為學校授課未及事先安排，今天都先回去上班，因為爸爸要是知道大家都請假，一定會心裡難過覺得自己打亂了孩子們的生活步調。我、弟弟、弟妹則繼續留守，暫時以行動辦公室繼續部分工作。

十一點的會客時間，媽媽跟弟弟先進去，然後是姊姊、弟妹進去看爸爸，最後才是我。會客時間半小時，每個人都只分到短短的幾分鐘，輪到我時，十分鐘不到的時間，我握著爸爸溫暖的大手，在爸爸耳邊跟他說話，爸爸總是勉力張開眼睛看我，我跟爸爸說我們全家都在病房外等著，等爸爸呼吸穩定，轉回一般病房，不要幾天，就可以出院回家了，爸爸跟我點點頭。

我又跟爸爸說已經不再發燒了，感染應該已經受到控制，血壓雖偏高但沒有上下亂跳，呼吸速率仍快但也慢慢穩定下來，血氧濃度不足不過也呈現穩定升高的趨勢，爸爸又點點頭。我邊清楚地說，邊注意爸爸的反應，爸爸看到我們就會情緒激動，看著牆上的掛鐘長針已經走到六了，我只好跟爸爸說會客時間到了，我們必須出去外面等候了，爸爸要好好休息專心顧好呼吸，只要呼吸的緊急狀況一解除，距離痊癒出院就沒幾天了，爸爸點點頭，我捨不得地放開爸爸的手。

在加護病房的護理站，護士小姐跟我說醫師要跟家屬解釋病情。我招手把守候在隔離門外的姊姊弟弟都叫進來。在加護病房的會議室裡，醫生告訴我們，「今天上午抽血檢查，病人的白血球已經回升到 2600/ml，但不成熟的白血球比例偏高，大約是百分之八。因為病人感染肺炎而併發急性呼吸窘迫與敗血症，如果接下來情況未獲改善，可能會進入急救程序，這一部分不知道家屬的意見為何？」大家都愣住了，剛才看爸爸還覺得爸爸氣色不錯呀，為什麼醫生會談起這個問題？耳邊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媽媽的聲音響起「當然要急救到底！」，把大家拉回現實。

下午兩點的會客時間，弟弟帶來家裡神案上的菩薩金尊，安置在床頭櫃上守護著我們親愛的父親。姊姊跟學校請假，去菩提苑請求菩薩幫助。爸爸的呼吸與心跳仍快，護士小姐說爸爸試圖要拔掉插管，為了安全起見必須把爸爸的手固定，媽媽輕輕拉著爸爸的手，一臉不捨。此外，由於爸爸的情緒激動，醫師另開立鎮定劑處方，希望可以幫助爸爸安定，以助恢復。

今晚，輪到我進去看爸爸時，爸爸雖然醒著，但因為鎮定劑的緣故，感覺好像很想睡。我跟爸爸說話，爸爸以點頭搖頭或握握手的方式回應我，我跟爸爸說「今天血壓跟心跳比較穩定了，爸爸繼續加油哦！」爸爸跟我點點頭；我又說「菩薩也在爸爸身邊」，爸爸又跟我點點頭，還握了握我的手，像是跟我說他知道。

在家屬等候區，全家人為了沒有繼續惡化的現狀，稍感安慰。媽媽要我回台北，把實驗室的事情交代清楚再回來陪伴爸爸。也好，我還有五月一日報告要用的簡報檔未完成，明天必須先把這個做好交給老師，眼看就要開天窗了，爸爸不喜歡我們因為他生病，就怠忽了自己的職責。
最後一班高鐵。凌晨十二點半回到新莊的家。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II

四月二十六日　星期六

下午跟弟弟打電話問爸爸的情況是否穩定些了，弟弟說爸爸還是必須戴上氧氣，因為爸爸的呼吸還是有些困難。不過發燒情況似乎有一點兒緩和的跡象。聽了稍放心些，似乎感染狀況已經獲得控制。


四月二十七日　星期日

上午八點多，家裡的電話把我從睡夢中驚醒。一早騎腳踏車出門去運動的老公打電話回來，說是弟弟找不到我，打電話跟他說爸爸狀況有變，要我立刻回高雄。我從床上彈起來，立刻打電話給弟弟，電話中弟弟哭著跟我說：「二姊，爸爸沒辦法呼吸，馬上要進行插管急救，妳趕快回來！」怎麼會這樣？！我掛了電話，先聯絡老公跟他說爸爸有危險，老公說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，要我等他一起回高雄。

我邊等著，邊收拾簡單的衣物。心在發抖，於是點亮了神桌的燈，點了香，請菩薩保佑爸爸，給爸爸機會看著他心愛的孫子們長大成人。菩薩給我一個笑茭。我抖著雙手，再求一次，拜託菩薩幫助爸爸遠離病痛，菩薩慷慨應允，一個聖茭。

八點半，老公回到家。換下運動服，我們即刻出門直奔板橋高鐵站。九點零九分的班次。看著電腦隨機售出的車廂及座位，第四車第四排座位，我的心直往下沉。在車上，心裡充滿可能失去爸爸的不安，老公握著我的手，不發一語。車行至嘉義時，手機鈴聲響起，我又從座位上彈了起來，是姊姊打來的電話，說爸爸已經插管，現在正等候床位轉加護病房。

再急都沒有用。將近四百公里的距離，怎麼也沒辦法立刻飛到爸爸身邊。一下高鐵，立刻上了計程車直奔醫院。十一點整，終於看到爸爸了！從上週五進了急診室，媽媽就一直守著爸爸，不曾離開。此刻的媽媽已經累癱在一旁的椅子上。

我抱著爸爸，在爸爸耳邊說：「爸，我回來了，要加油喔！一定會好起來的，像上次一樣，我回來陪伴你，你很快就會好起來」爸爸臉色看起來還算紅潤，不知是不是因為呼吸急促的緣故。站在爸爸的床邊，握著爸爸溫熱的手，我心裡不斷地想著菩薩的允諾。看到爸爸插管固定用的紗布和嘴角都有血跡，讓我心痛到說不出話來。

我沒有哭。因為我相信爸爸過兩天就會好轉，到時候就可以不必插管，轉回一般病房休養。下午一點，加護病房的通知來了，在病房護士及值班醫師的協助下，我們送爸爸到加護病房。爸爸的呼吸心跳及血壓一直偏高，情緒稍有起伏，各項數值立刻急遽上升，加護病房的護士小姐很親切地跟我們說明探病時段及各項規定，並同意我可以暫時陪著爸爸，跟爸爸說話，讓爸爸情緒穩定下來。

下午兩點半，離開加護病房。我們決定先帶媽媽回家一趟。回到家，簡單的吃了午餐，用爸爸的電腦上網，寫了信先跟老師請假。稍後媽媽收拾好舖蓋，隨即堅持要去加護病房的家屬休息室，我們依著媽媽，全家人又到了醫院。當下跟姊姊妹妹和弟弟商量留守醫院的人手。我決定先留下來，陪伴媽媽守著爸爸。其他人可以輪流回家休息，或是去做各自該做的事，因為爸爸不喜歡我們為了他生病而打亂作息或耽誤工作。

媽媽無法入睡的問題已經有好一陣子了。我跟媽媽說：「爸爸在加護病房，隨時有專業的醫護人員照顧，媽媽還是先吃了藥，趁機睡一下吧，我會陪妳在這兒等候爸爸好轉」媽媽聽話的吃下晚上的藥，躺下來睡了。

夜半的鈴聲讓我的神經緊繃到極點。一夜睡睡醒醒，不成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