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念。一顆星的殞落

2009/4/28　星期二

2007年四月，我自沖繩開會回來後去看您...
「文琳，你回來看老師，老師真的很高興！這樣很好，帶著笑容來，他們每個進來都哭哭啼啼，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」。

談起參加會議的見聞，您馬上精神大振，還問我要人家的 email，說是要找他們合作。

談起治療期間的種種，您精神奕奕的跟我說起，標靶藥物的神奇、中醫調理的幫助、與癌共存的哲理。還說，科學進步日新月異，活著就有希望！最後還提醒我...
「你的身體不好，要多運動，注意健康」。

2008年，時序入秋。季節變化早晚溫差極大，去看您幾次，都沒遇到或剛好有其他訪客。十月中旬的某一天，所上實驗用漁房失火，好個禍不單行，一週後又發生不明毒氣外洩事件。於是拜託靜媛和小牛，看見您在辦公室的話，打個電話告訴我。

十月底了，我終於看見您！您的第一句話，依然讓人感到溫暖。「欸！謝謝你來看老師，怎麼樣？最近研究做的都好嗎？」帶著病容的臉，談到研究，依然兩眼發亮。我跟您提到，天候轉變要多注意身體，不要著涼了。說到最近所上意外頻傳，中央空調容易空氣不好，實驗室到處充斥著各種化學藥品，環境不安全，老師應該好好養病，暫時離開這個對健康不太有益的環境...
「文琳，老師知道你的心意。生病以來，老師覺得很感恩。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日子，可是你看老師不在的話，這些學生要怎麼辦？」

我，無言以對...

孝順的您，安靜且堅強的承受所有的病痛與不適，直到農曆年後，年邁的媽媽辭世，您才倒下。現在的您，不病不痛了，而且跟媽媽一起在天國，安詳的過日子。

今天所方為老師舉辦了這場追思研討會。我知道，您希望我帶著笑容，幫您把最後交代的話，轉達給學弟妹們。才開口，就哽咽了，淚水不聽使喚的在眼中打轉。強忍著眼淚，我把您最後的叮嚀，語無倫次的說完。

是了，大家要把老師對我們的期望記在心中。面對未來，不管是什麼樣的困難或橫逆，都不要忘了您的笑容，延續老師對研究的專注與熱情，完成現階段的任務，將老師做為一個榜樣，期許自己也成為一個會發光發熱的人！

老師，謝謝您。

告別 -- II

二ＯＯ八年　五月十五日　星期四

今天的天氣異常的舒適，是一個晴空萬里、和風煦煦的好日子。這一天，將舉行爸爸的告別儀式。爸爸，這兩週以來，您以您的方式讓我們知道，您不曾遠去，雖然形體不復得見，我知道您依然守護在我們身邊。

前天下午，我到頂樓去給植物們澆水。眼前呈現的奇異景象，讓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。所有的植栽都開花了！蘭花棚裡滿滿的花！知名不知名的大小盆栽，都開著花！我知道若不是爸爸親自來打理這些生命，不可能有這般景象；那麼，眼前這充滿旺盛生命力的景象，就是爸爸生命圓滿的福證了。

親愛的爸爸，您的身體不痛了吧？本來沒力氣的腳，現在應該健步如飛，可以雲遊四海了。今天的天氣真是適合郊遊。記得小時候，爸爸總是費盡心思，帶著我們一群小蘿蔔頭，上山下海。去億載金城乘竹筏過河；在機場邊的公園看飛機；到鵝鸞鼻社頭公園的大草地上一起野餐、玩捉迷藏；拜訪新開幕的六福村野生動物園，全家人一起被野生動物參觀，還有小猴子跳到擋風玻璃前討東西吃；這一幕幕開心且美好的畫面，仍鮮明地浮現腦海。

小時候，每到過年，爸爸會帶著我們到皮鞋街，給每個蘿蔔頭買一雙新皮鞋，往後的一年，每隔一段時間，您總要把所有孩子的皮鞋排成一列，再用鞋油和布把每雙鞋都擦得亮晶晶，直到下一個年。開學讓我充滿興奮，因為爸爸總是親手幫我們選購學用品。您省著自己的用度，堅持給我們最好的品質，告訴我們說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學習要用的不能馬虎」。學期末則讓我期待，只要有好成績，就會收到爸爸的獎勵，故事書、毛筆、鋼筆、或是一盒水彩，都讓我雀躍不已！

爸爸，您臨走時說不擔心您的蘿蔔頭了，說我們都已經長大，而且都懂事讓您沒有牽掛了。您只擔心媽媽，因為媽媽的脾氣跟個性您最清楚，要我們答應您，不管怎樣都要孝順媽媽。爸爸，您說的話我們都牢牢記住了。我們一定會努力不負您的期望，勿驕勿縱，孝順媽媽，以健康快樂的態度認真生活，積極樂觀地面對生命中的考驗。您放心地去遊山玩水吧！不受人世羈絆，也沒有病痛折騰您了，看看哪兒山美、水好，將來好帶我們一起去玩玩。

爸爸，將來再見了。

告別 -- I

五月一日　星期四


我衝進加護病房，站在爸爸的床邊，握著爸爸仍然溫暖的手，想到爸爸可能感覺不到我在他身邊了，讓人心痛的無以復加。事情就這樣了嗎？我一直相信奇蹟會發生在爸爸身上，爸爸，您要放棄了嗎？爸爸，我不要這樣．．．

凌晨零點，我開始打電話通知妹妹和弟弟，叫他們都趕到醫院來。我先打給弟弟，簡單說完，繼續打給妹妹。妹妹才接起電話，就猜到了，哽咽地喊了一聲二姊，說會找弟弟一起立刻趕回家。接著我打了電話給老公，老公二話不說，起身跟妹妹弟弟們會合一起南下。清晨三點半，全家人都回到爸爸身邊。

姊姊掛了電話後就直接趕到醫院來。我們在加護病房外，開始誦念藥師咒，希望可以幫助爸爸遠離病痛，在等候妹妹弟弟的時間裡，我們不斷地念著．．．　

dei-ya-ta-ong bei-kan-ze bei-kan-ze
ma-ha-bei-kan-ze la-za-sa-mu ga-dei-so-ha

唸著唸著感覺到耳邊響起深重的梵音！明明只有姊姊跟我在這裡，感覺卻似有千百人同時持誦的回音！我知道這是菩薩的加持！我們繼續念著，直到弟弟妹妹抵達醫院。

這天似乎天亮的特別早。我們商量了一夜，媽媽起床後，我先哄她吃早餐，接著才慢條斯理地跟媽媽說爸爸的病情。媽媽似乎有她的想法，只一直說著要帶爸爸回家，說那是爸爸辛辛苦苦為我們打造的城堡，要讓爸爸回到他親手推砌的城堡。於是我們跟加護病房說明，若是爸爸再發生心跳跟血壓急速降低的情形，打過強心針之後，我們就要接爸爸回家。

還沒到下午的探病時間，家屬休息區的電話響起，我顫抖地接了起來，加護病房真的來電通知我們，準備為爸爸辦理出院手續。掛了電話，我衝向爸爸的病房，抱著一動也不動的爸爸，眼淚不聽使喚的流下，聲聲喊著爸爸，爸爸您可聽見了嗎？弟弟帶著媽媽進來，媽媽沒說話只是放聲大哭。　

淚眼模糊中，我只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，我一定是在作夢，一個惡夢，醒過來依然有爸爸跟我說笑，跟我聊天，還會偷偷塞給我零用錢...爸爸，您去哪裡了？帶我一起去吧...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VI

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

上午去了一趟實驗室，心裡掛念著爸爸的病情變化，連進度會議都沒參加，直接去找薛老師討論報告的內容，近中午檔案修改完成，交給老師後，跟老師請了不確定何時可以回來上班的假，老師要我好好照顧爸爸陪伴媽媽，實驗室的事就先擱著吧！

帶著事先款好的行李，捷運轉高鐵一路南下，下午三點半抵達醫院，回到爸媽身邊。晚上八點才可以進去看爸爸。媽媽今天情緒好些了，同在加護病房家屬休息區等候的其他病人家屬，互相鼓勵安慰。媽媽跟我說起爸爸住院前幾天，在家裡兩人聊天時，爸爸說起做了一個夢，夢到今年生日之後自己的病都好了，到處去遊山玩水。我聽了也覺得心情好些，急忙跟媽媽說這一定是菩薩幫忙，要讓爸爸好起來，雖然到今天病情都沒有進步，可是也沒有不好的轉變，所以要保持信心！

晚上我去看爸爸，雖然血壓心跳偏高，但數値尚稱穩定。灌食用的胃管充滿血，讓我感到不安，最打擊我的是爸爸似乎沒有意識，護士小姐說因為爸爸情緒激動，所以開了鎮定劑給爸爸。我握著爸爸溫暖的手，感受不到爸爸回握的力道，心情怎麼樣都好不起來。

這一晚，夜半的鈴響幾乎撕裂我的心，又有兩家人哭紅了眼，帶著親人回家。



四月三十日 星期三

早上的探病時間結束，護士小姐說醫生要跟我們談談病情。我們陪著媽媽進了急診室的會議間。醫生說爸爸的情況不樂觀，雖然白血球回升到 5000 了，可是敗血症的各項併發症已陸續出現，如果血壓心跳急遽下降的話，就要進入下一道急救程序，請家屬簽署同意是否進入急救程序的同意書。媽媽虛弱地說著不要電擊也不要心臟按摩，爸爸會痛，還有要帶爸爸回家之類的話。大家忍不住都掉下眼淚。

姊姊先扶著媽媽出去休息區，弟弟照著媽媽的意思簽下放棄急救的同意書。在休息區外面，我們雖然還抱著一線希望，卻也不得不面對現實，討論後開始做最壞的打算，分頭進行善後事宜。

下午去看爸爸時，爸爸明顯有全身性水腫，胃出血仍持續著，心跳血壓仍維持在偏高的狀態，我一直相信會好轉。沒有發燒了，白血球回到正常値，這不就表示感染情況獲得控制了嗎？胸部 X 光看起來胸廓似乎比前幾天大些，雖然還是一整片濛濛的白，這不是胸腔內壓恢復的現象嗎？那為什麼今天上午醫生要跟我們說那些話呢？醫院到底有沒有給爸爸應有的緊急醫療，還是只是支持性療法？

晚上的探病時間，爸爸最鍾愛的孫子溯凡來醫院看他。長得已經比阿公高的溯凡，從學校直接過來，身上還穿著制服。溯凡站在阿公的床前，不可置信的看著不醒人事的阿公，身上又是鼻管又是胃管的許多管子，哭著問阿嬤阿公為什麼會這樣，阿嬤只能抱著孫子掉眼淚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好不容易媽媽在鎮定劑的幫助下睡著了，聽著媽媽的呼吸聲，我的心卻無法平靜。看著手錶指針一分一秒，規律的走著，卻無法幫助我安定下來。十一點半，放在一旁的手機悶悶地震動了起來，是姊姊打來的電話！急診室剛剛通知爸爸情況有變，心跳及血壓驟降，剛剛用過強心劑，請家屬做好準備。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III

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

一夜無眠。媽媽看起來令人擔心。從上週五爸爸門診轉急診住院以來，媽媽就一直守著爸爸，昨晚哄媽媽吃下醫生開的安眠藥，媽媽這才因為藥效稍稍睡了一回。

昨天商量之後，姊姊妹妹和老公因為學校授課未及事先安排，今天都先回去上班，因為爸爸要是知道大家都請假，一定會心裡難過覺得自己打亂了孩子們的生活步調。我、弟弟、弟妹則繼續留守，暫時以行動辦公室繼續部分工作。

十一點的會客時間，媽媽跟弟弟先進去，然後是姊姊、弟妹進去看爸爸，最後才是我。會客時間半小時，每個人都只分到短短的幾分鐘，輪到我時，十分鐘不到的時間，我握著爸爸溫暖的大手，在爸爸耳邊跟他說話，爸爸總是勉力張開眼睛看我，我跟爸爸說我們全家都在病房外等著，等爸爸呼吸穩定，轉回一般病房，不要幾天，就可以出院回家了，爸爸跟我點點頭。

我又跟爸爸說已經不再發燒了，感染應該已經受到控制，血壓雖偏高但沒有上下亂跳，呼吸速率仍快但也慢慢穩定下來，血氧濃度不足不過也呈現穩定升高的趨勢，爸爸又點點頭。我邊清楚地說，邊注意爸爸的反應，爸爸看到我們就會情緒激動，看著牆上的掛鐘長針已經走到六了，我只好跟爸爸說會客時間到了，我們必須出去外面等候了，爸爸要好好休息專心顧好呼吸，只要呼吸的緊急狀況一解除，距離痊癒出院就沒幾天了，爸爸點點頭，我捨不得地放開爸爸的手。

在加護病房的護理站，護士小姐跟我說醫師要跟家屬解釋病情。我招手把守候在隔離門外的姊姊弟弟都叫進來。在加護病房的會議室裡，醫生告訴我們，「今天上午抽血檢查，病人的白血球已經回升到 2600/ml，但不成熟的白血球比例偏高，大約是百分之八。因為病人感染肺炎而併發急性呼吸窘迫與敗血症，如果接下來情況未獲改善，可能會進入急救程序，這一部分不知道家屬的意見為何？」大家都愣住了，剛才看爸爸還覺得爸爸氣色不錯呀，為什麼醫生會談起這個問題？耳邊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媽媽的聲音響起「當然要急救到底！」，把大家拉回現實。

下午兩點的會客時間，弟弟帶來家裡神案上的菩薩金尊，安置在床頭櫃上守護著我們親愛的父親。姊姊跟學校請假，去菩提苑請求菩薩幫助。爸爸的呼吸與心跳仍快，護士小姐說爸爸試圖要拔掉插管，為了安全起見必須把爸爸的手固定，媽媽輕輕拉著爸爸的手，一臉不捨。此外，由於爸爸的情緒激動，醫師另開立鎮定劑處方，希望可以幫助爸爸安定，以助恢復。

今晚，輪到我進去看爸爸時，爸爸雖然醒著，但因為鎮定劑的緣故，感覺好像很想睡。我跟爸爸說話，爸爸以點頭搖頭或握握手的方式回應我，我跟爸爸說「今天血壓跟心跳比較穩定了，爸爸繼續加油哦！」爸爸跟我點點頭；我又說「菩薩也在爸爸身邊」，爸爸又跟我點點頭，還握了握我的手，像是跟我說他知道。

在家屬等候區，全家人為了沒有繼續惡化的現狀，稍感安慰。媽媽要我回台北，把實驗室的事情交代清楚再回來陪伴爸爸。也好，我還有五月一日報告要用的簡報檔未完成，明天必須先把這個做好交給老師，眼看就要開天窗了，爸爸不喜歡我們因為他生病，就怠忽了自己的職責。
最後一班高鐵。凌晨十二點半回到新莊的家。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II

四月二十六日　星期六

下午跟弟弟打電話問爸爸的情況是否穩定些了，弟弟說爸爸還是必須戴上氧氣，因為爸爸的呼吸還是有些困難。不過發燒情況似乎有一點兒緩和的跡象。聽了稍放心些，似乎感染狀況已經獲得控制。


四月二十七日　星期日

上午八點多，家裡的電話把我從睡夢中驚醒。一早騎腳踏車出門去運動的老公打電話回來，說是弟弟找不到我，打電話跟他說爸爸狀況有變，要我立刻回高雄。我從床上彈起來，立刻打電話給弟弟，電話中弟弟哭著跟我說：「二姊，爸爸沒辦法呼吸，馬上要進行插管急救，妳趕快回來！」怎麼會這樣？！我掛了電話，先聯絡老公跟他說爸爸有危險，老公說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，要我等他一起回高雄。

我邊等著，邊收拾簡單的衣物。心在發抖，於是點亮了神桌的燈，點了香，請菩薩保佑爸爸，給爸爸機會看著他心愛的孫子們長大成人。菩薩給我一個笑茭。我抖著雙手，再求一次，拜託菩薩幫助爸爸遠離病痛，菩薩慷慨應允，一個聖茭。

八點半，老公回到家。換下運動服，我們即刻出門直奔板橋高鐵站。九點零九分的班次。看著電腦隨機售出的車廂及座位，第四車第四排座位，我的心直往下沉。在車上，心裡充滿可能失去爸爸的不安，老公握著我的手，不發一語。車行至嘉義時，手機鈴聲響起，我又從座位上彈了起來，是姊姊打來的電話，說爸爸已經插管，現在正等候床位轉加護病房。

再急都沒有用。將近四百公里的距離，怎麼也沒辦法立刻飛到爸爸身邊。一下高鐵，立刻上了計程車直奔醫院。十一點整，終於看到爸爸了！從上週五進了急診室，媽媽就一直守著爸爸，不曾離開。此刻的媽媽已經累癱在一旁的椅子上。

我抱著爸爸，在爸爸耳邊說：「爸，我回來了，要加油喔！一定會好起來的，像上次一樣，我回來陪伴你，你很快就會好起來」爸爸臉色看起來還算紅潤，不知是不是因為呼吸急促的緣故。站在爸爸的床邊，握著爸爸溫熱的手，我心裡不斷地想著菩薩的允諾。看到爸爸插管固定用的紗布和嘴角都有血跡，讓我心痛到說不出話來。

我沒有哭。因為我相信爸爸過兩天就會好轉，到時候就可以不必插管，轉回一般病房休養。下午一點，加護病房的通知來了，在病房護士及值班醫師的協助下，我們送爸爸到加護病房。爸爸的呼吸心跳及血壓一直偏高，情緒稍有起伏，各項數值立刻急遽上升，加護病房的護士小姐很親切地跟我們說明探病時段及各項規定，並同意我可以暫時陪著爸爸，跟爸爸說話，讓爸爸情緒穩定下來。

下午兩點半，離開加護病房。我們決定先帶媽媽回家一趟。回到家，簡單的吃了午餐，用爸爸的電腦上網，寫了信先跟老師請假。稍後媽媽收拾好舖蓋，隨即堅持要去加護病房的家屬休息室，我們依著媽媽，全家人又到了醫院。當下跟姊姊妹妹和弟弟商量留守醫院的人手。我決定先留下來，陪伴媽媽守著爸爸。其他人可以輪流回家休息，或是去做各自該做的事，因為爸爸不喜歡我們為了他生病而打亂作息或耽誤工作。

媽媽無法入睡的問題已經有好一陣子了。我跟媽媽說：「爸爸在加護病房，隨時有專業的醫護人員照顧，媽媽還是先吃了藥，趁機睡一下吧，我會陪妳在這兒等候爸爸好轉」媽媽聽話的吃下晚上的藥，躺下來睡了。

夜半的鈴聲讓我的神經緊繃到極點。一夜睡睡醒醒，不成眠。

爸爸的加護病房日記 I

四月二十四日　星期四

下午三點，提早離開實驗室。媽媽打電話來，說爸爸已經發燒兩天，不太吃東西。我感覺到媽媽心裡的不安，心想明天爸爸有預約回診，雖然這回沒有檢查報告要看，還是南下一趟，陪爸爸媽媽去一趟醫院才是。


四月二十五日　星期五

早上十點的門診。醫療大樓前，爸爸從姊姊的車上下來，腳步一個踉蹌，幾乎昏倒在地。媽媽和我合力攙扶爸爸，勉強走到志工服務台前，找了椅子讓爸爸坐下，我趕快去登記借了一張輪椅，把爸爸推到診間等候看診。

林醫師一聽到爸爸有發燒的症狀，立刻開了胸腔 X 光檢查單。推著爸爸去急診部放射科照相，回診間，一打開檢查結果，我的心涼了半截，很明顯的上肺部兩側都有肺炎的現象。林醫師判斷有危險，立刻開立轉急診簽住院的處方。

在急診室守著爸爸，一邊等候血液的生化檢查報告。這時候爸爸的心跳速率已經明顯偏高，呼吸也變得有點兒急促，醫師給爸爸戴上氧氣，幫助呼吸。由於沒有病房，我們一直待在急診室的觀察區等候，下午三點，血液報告顯示白血球只有 1200，醫師根據肺炎的標準程序，開始進行第一線抗生素注射。

爸爸說想坐起來，我幫爸爸把床頭調高，爸爸看著我跟我說「這回應該是出不去了」，我忍著不安與心痛，拉著爸爸的手，故作輕鬆地跟爸爸說「怎麼會呢？把拔哪有這麼命好說走就走，把拔還得被你的寶貝女兒－我－煩好幾年呢！」爸爸笑了，點點頭跟我說「好！好！」我看到爸爸的眼角閃著淚光。

一整天，爸爸只吃了一口三明治和一百西西左右的柳橙汁。傍晚六點，去幫媽媽買晚餐，帶了一杯茶碗蒸回來，一口一口吹涼餵爸爸吃，然後爸爸繼續臥床休息並等候轉病房通知。晚上八點，弟弟和弟妹趕到醫院，爸爸要我先回台北，還說已經在醫院裡了，突發狀況的處理不會有問題。弟弟送我去左營高鐵站，十點五十分回到台北新莊的家。

當晚，在大姊夫及蕭副理的協助下，爸爸從急診室轉至胸腔內科病房。

再見沖繩。之二。浮光掠影

April 10, 2008

吃過早餐，到了跟 OIST 的朋友說再見的時候。和每一個親愛的朋友用力擁抱，約定好暑假的時候台灣見，說好要開心的說再見，阿哉眼淚還是給它不爭氣地滾下來。




上了直達那霸機場的大巴士，藍天把情緒從離愁慢慢地轉換成要去探險的期待與興奮！我跟忠哲商量好路線，一抵達機場就把行李放到寄物櫃，一身輕便的上了單軌電車～




就這麼一條電車路線，沒有迷路的機會。在國際通晃呀晃，就為了尋找可愛的風獅爺。不過逛街就是這樣，總是不經意發現清單未列的必拜小物，一不小心，兩個人 的購物袋都滿載了。今年發現兩大一小的風獅爺一家，二話不說，包起來帶走！算是有一點節制，今年只帶了十一隻風獅爺回家。




沒創意的兩人，午餐時間吃什麼成了難題！看見一家家美美的店，想進去一探究竟又害怕踩到地雷，最後決定去看看沖繩的麥當勞跟台灣有何不同！




除了日文之外，我在這裡一點兒也沒有陌生感呢！逛街時常常遇到店家用日文跟我說明，我每次都笑笑的以英文表示我聽不懂日文，糗的是店家竟然跟我說「那你很小就去國外了喔！」歐賣嘎～我是台灣來的啦！




這兒的街景和櫥窗佈置相當有特色！看到我最喜歡的原子小金剛，當下把忠哲抓來當麻豆，跟我的原子小金剛合照一張照片做紀念吧～走著走著，看到沖繩名產山苦瓜跟做傳統打扮造型的大人偶，哈哈哈～忠哲已經知道自己該做的事就是置身其中讓我拍照啦！




下午三點，風變的有點兒涼意，可離出境還早呢！於是沿著電車路線，我們繼續進行「那霸掃街遊」。車子搭到儀保站，老遠就看到首里城的輪廓，兩個人都有點兒可惜，剩下的時間去首里城不太夠，去機場又太早。於是看了看地圖，決定往機場的方向移動，去奧武山運動公園附近看看吧！




公園佔地不小呢！人不多，園區算清靜，裡面有個神社，剛好施工整修中。我們隨意走著，赫然發現遠端好像有個電車站，拿起地圖東西南北對好了一看，原來我們已經走到兩個站的中點。走到有點兒累了，這下子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～




離開運動公園，這才看清楚原來我們走了好長一段路！剛才看到的電車站，還在另一頭，要走過橋才有電車可搭。




過橋前看到一個奇特的建築物 － 樹上的餐廳，不過看不出來有沒有營業。看看時間差不多了，等等跟 Ryoko 約在機場拿回我的護照，不然會回不了家，還真是哀怨。上了電車，直奔終點那霸機場站，為今年的沖繩行畫下句點～～




【後記】我的護照在抵達沖繩的第一天就搞丟了，在沖繩的第二晚才發現，左尋右找，連機場都打過電話了，最後發現它睡在 Honda Fit 的後廂中。過了五天完全沒有身分的異鄉生活，簡直快把老公急瘋了！我只曼斯條理的跟老公說「沒問題的啦！已經找到了，要回去的當天 Ryoko 會拿去機場給我～」。果然下午五點半，老公就打電話來關切了，這時候護照已經在隨身小包裡，還多了一大袋 Ryoko 給我的手指餅乾跟黑糖點心，幸福的ㄌㄟ～

再見沖繩。之一。識名園

April 6, 2008

趁開會之便，今年有機會再訪沖繩。出發前一晚幾乎沒睡，上午八點半的飛機，六點五十分抵達桃園機場，跟忠哲會合後，老公看看應該沒什麼事了，於是說了拜拜就開車直接去上班了。




抵達沖繩的時間是當地上午十點四十五分，距離要到會場報到的時間 － 下午六點半 － 還有大半天可以閑晃，幸福的我才出境，就看到 Sayaka 在大廳等著，她帶著我跟忠哲往外走，很快地就看到 Ryoko 開著一部尚未在台灣上市的可愛小車 Honda Fit 等著帶我們到處去玩了！　




體貼的 Ryoko 總覺得自己的英文不好，擔心溝通問題，還特地邀了一位朋友一起來，Ryoko 的朋友在國外唸書，剛好因為休假回沖繩，就出來跟我們一起玩，這讓完全不會日文的我，幾乎忘了自己此刻不在台灣，開始了走訪沖繩當地景點的春日遊！




行前透過 email 跟 Tomomi 討論了第一天的行程，決定要先去「識名園」走一走。識名園於　2000 年 12 月，與沖繩當地其他古蹟共同列入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場址」，統稱為「琉球國的王城遺址及相關遺跡」。




識名園的由來歲月已久，始建於17世紀末，乃琉球王族最大的離宮，主要用途為國王休養的場所及接待外賓之用。二次大戰中，識名園遭受極大的破壞，耗費鉅資的戰後重建及復原工作自 1975 年展開，歷經 20 年的歲月，終於得以修復原貌。




原本就對沖繩就有一份莫名親切感的我，這回造訪識名園，除了感受到無處不在的中式亭園風情，園內這些覆蓋著紅色瓦片的木造宮殿，更充分傳達當地的儉樸風格。




識名園的園林豐富多變。沿著環繞庭園的步道隨性走著，可以欣賞到琉球石灰岩搭建的拱橋，浮在池水中的小島，具有中國風的六角堂，以及宜人的景緻。




走過樹林、池塘、通過小橋，入眼的美麗景緻，不斷地刺激我，腦海中浮現板橋「林家花園」、大溪「李騰方古厝」、以及新生北路高架道路下方「林安泰古厝」的樣貌，想著台灣面對這些珍貴文化遺產的態度，不禁讓人沉默。

腦部轉移

March 11～15, 2008

在實驗室接到姊姊打來的電話，爸爸的情況很不好，上週五回診之後，週末起就因為嘔吐無法進食，現在爸爸在醫院，媽媽心都慌了，要姊姊打電話給弟弟妹妹們，趕快回高雄。跟姊姊講完電話，來不及當面跟老師請假，匆忙收拾了書包，跟明怡簡單交代了一些事情，就叫了計程車直奔新莊，回家整理簡單行李，趕往松山機場。不料到機場時往高雄的飛機正好起飛，下一班要再等一個小時！我急慌了，根本無法思考，攔了計程車前往台北車站，就搭高鐵吧！　


爸爸栽種的玉荷包開花了。

下午三點抵達醫院。爸爸不在病房，放了行李，到護理站詢問爸爸的去處，原來爸爸在地下一樓的放射科進行腦部電腦斷層模擬定位，這樣才能盡快進行腦部放射線治療。

上週五回診時，爸爸因為暈眩無法自己行走，必須以輪椅推入診間看診。在排除血壓或血糖過低的可能之後，只剩梅尼爾氏症，以及化療病患最不希望發生的狀況－腦部轉移。然而，腦部電腦斷層檢查，證實了我們最擔心的狀況發生了。只是未曾預料到進展如此快速，週五確診，隔天就出現因腫瘤生長造成腦壓上升的臨床症狀，暈眩嘔吐伴隨發生，爸爸因此變得很虛弱。

從放射科回到病房，姊姊妹妹弟弟都趕到醫院了。大家商量了一下，同意由我陪著媽媽住在醫院照顧爸爸。　

這個下午一直到晚上，我能做的事何其少！看著爸爸都已經滴水不進了，卻又大口大口的吐出胃液。媽媽擔心地眉眼全皺在一起了，爸爸不嘔吐的短短空檔，不好好歇息卻撐著要交代身後事，我忍住不哭，緊緊握住爸爸的手，「還不是時候呢！爸爸，現在講不清楚，醫生馬上要幫你進行緊急腦部放射線治療，是特地幫我們安排插隊的呢！要有信心！」爸爸點點頭，又想要繼續說些什麼，哇的一聲又吐了！媽媽又是一陣手忙腳亂，我只能強作鎮定地先安撫媽媽坐下，跟爸爸說一些放射線和藥物作用機制之類的話，我知道這是唯一可以說服爸爸暫時寬心的言語。爸爸虛弱地點點頭，在止吐劑降腦壓藥和鎮定劑的三重作用下，終於小睡片刻。在下一回用藥時間之前，應該是藥效快過了，爸爸就會開始嘔吐。就這樣，不安與心疼在我的心裡循環。　　　
　　　　
晚上十點，姊姊從菩提苑帶來觀音菩薩加持的毛巾。二話不說，把毛巾鋪在枕頭上讓爸爸枕著睡。我住在醫院的第一晚，從這個時刻開始，就如有神蹟一般，病房裡充滿安祥慈愛的氛圍。兩天未合眼的媽媽安心地睡了，爸爸暫時不吐了，還發出均勻的打鼾聲，我聽著爸爸的呼吸，半睡半醒的過了一夜。
　　　　

第一次看到玉荷包開花，好漂亮！
　　
住院第二天。早晨，爸爸一覺醒來，覺得自己好多了，想喝水。剛喝下去還好，不過在九點的加藥時間之前，又吐了！才喝五十西西的水，卻吐了一大碗液體出來。還好馬上就來用藥了，同時也帶來放射科的通知，下午三點準時帶爸爸下樓去接受腦部放射線治療。

我感覺昨晚菩薩真的來過了！今天爸爸的情況穩定下來，而且漸漸好轉，每半天都會看到明顯的進步！傍晚晚餐時間，爸爸怕嘔吐的感覺，幾乎不敢吃東西，不過今天嘔吐的次數只有兩次，都在上午，而且吐的不嚴重，下午只有持續頭暈的症狀。於是我跟爸爸說試試看吧！只吃水分把果肉吐出來，不吐了就可以慢慢增加食物。爸爸聽話地吃了一小爿水梨，直說味道真好！媽聽得開心地笑了。

下午開始，醫師幫爸爸加了高蛋白營養針，幫多日未能進食的爸爸補充營養與維持體力。這一晚，爸爸媽媽都睡下了，我才在爸媽此起彼落的打呼聲中，沉沉睡去。　

住院第三天。爸爸說想嘗試起身坐著，因為一直躺著的話，原先沒病可能都會躺出病來。我知道這是好現象，這表示爸爸眩暈的感覺減輕或消失了！依爸爸的話，讓他坐起來，然後照我知道的爸爸的口味，去給爸爸買了份新鮮現煮的魚湯。爸爸食慾還不錯～開心地看著爸爸把魚湯喝了，還吃了些魚肉，打從心裡感激菩薩的護持。

這一晚，爸爸吃了幾個壽司和一個茶碗蒸。今天爸爸的情況繼續好轉中！沒有嘔吐，也沒覺得頭痛。雖然下床走路還是有些不穩，但爸爸說不再暈了，真是令人高興！

住院第四天。每天下午三點，爸爸都到放射科接受腦部放射線治療。第一次做的時候，爸爸虛弱到無法起身，必須連人帶床推到放射科。今天爸爸說想試試自己走下去，媽媽不放心，依舊把輪椅帶著，以防萬一。我則攙著爸爸慢慢走。放射科報到櫃檯的人員看到爸爸自己走下來接受治療，就像看到自己的家人恢復健康一般的開心，還一直幫爸爸打氣，我們都好感動！我想這就是行醫多年退而不休的爸爸，其仁心仁術的最佳回報吧！今天，我還帶爸爸去地下室理髮部洗頭、理髮、修鬍子、掏耳朵，爸爸好開心，整個人看起來一點兒病容也沒有！還要我幫他拍照好辦護照帶媽媽出國玩呢！


原來這就是「笑容可掬」！

住院第五天。今天是週末，妹妹一家人回來陪著爸爸，姊姊也因為姊夫回高雄來，比較有空可以陪在爸爸身邊。爸爸要我回台北去，因為突然回來照顧他，什麼事都沒交代，肯定有一大堆公事給耽擱了，然後又要塞錢給我！我忍不住哭了～抱著爸爸跟他說「我都這麼大了，結了婚有自己的家庭，有穩定的工作，怎麼還塞錢給我，我不缺錢啦！」爸爸寵愛地說「這些我都知道，不過我還知道你比較會亂花錢，又愛買東買西，何況這樣南北奔波，車錢也沒得省」我抱著爸爸跟他說「別擔心！你趕快好起來～這錢就先放著，等你好了，我帶你去荷蘭的小人國玩，這個當旅遊基金！」爸爸拍拍我的頭說「好！等病好了，一起去玩！」

中午，一樣由我幫爸爸張羅午餐。之後姊夫送我去左營高鐵站，傍晚時分抵達板橋，老公來車站接我回家，滿心感到幸福的我，除了謝天，還是謝天！